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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崩盘\房价暴跌\商业萧条:教训是什么

发布日期:2015-08-18浏览:2234

神木已经崩盘,不仅房价暴跌,而且商业萧条;阳民的问题是,神木的教训究竟是什么?神木的崩盘能否给其他城市一些警示,能否让我们警醒?!阳民认为,神木的崩盘是中国诸多城市崩盘的引子,而教训的第一条就是只负赢不负亏的政府催生下的巨大泡沫,而民众因扭曲的资源供给模式形成的扭曲财富也催生放大了巨大泡沫......


曾经因全民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红极一时的陕北县城神木,7月29日,一年一度最大的庙会如期举行。


夜幕初降时分,群山围绕下的县城灯火辉煌。高层建筑鳞次栉比,金碧辉煌的高级会所、酒店、娱乐城占据了中心城区的近半数地盘。伴随着交错混响的音乐和满城闪烁的霓虹灯,兰博基尼、法拉利、保时捷等百万级跑车呼啸而过。


表面上繁华奢靡依旧,暗中浮动的却是民间借贷崩盘引发的恐慌。


白天,在当地颇有威望的高利贷大户徐某开着悍马环绕全城,以此展现镇定,更避免十余名散户上门逼债。时常还遇到同样“巡城”的熟人,彼此相视,会心一笑;而到晚九点,徐某雇佣的十人“追债团”,从“跑路”的堂兄家里拖出一辆宝马X5。


在此之前,“追债团”已在西安寻找堂兄近半个月未见踪影。为避免和兄嫂、大伯等亲友发生正面冲突,徐某特意选择家人赶庙会的时间动手。虽然一辆宝马X5远远不抵堂兄欠下的5亿元融资款,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徐某也借此释放信号,以警告堂兄,“光躲是不行的” 。


近半年来,神木豪车数量锐减大半。徐某说,大部分被抵债贱卖了,剩下的都是“死撑着装门面,逼债的还没下手” 。


神木一夜暴富的传奇故事早已经轰动全国。


2001年,盛产红枣、杂粮和牧草的神木还是陕西省贫困开发重点县。2008年,乘着煤炭黑金“黄金十年”的东风,神木凭借地下富藏的煤矿一跃成为全国百强县。同时,“炒煤矿”风潮与高息民间借贷相互助势,神木财富急剧膨胀,产生了2000位亿万富翁和全县免费医疗、免费教育为代表的“神木模式”。


2012年,神木成为西北首个GDP过千亿元的县城,位列全国百强县的第26位,远超过陕西汉中、安康、商洛等地级市。不料,同年国际煤炭行情大逆转,神木煤炭块煤从680元/吨直跌到550元/吨,籽煤、面煤等跌幅都在100元/吨左右,售价直逼成本价。随后,神木近百处煤矿陆续停产,如今仅有不足10处维持正常运转,焦化厂、洗煤厂也相继停工。


煤炭危机迅速传导至民间借贷环节。2012年底,融资规模超40亿元、波及人口超5万的“黄金大王”张孝昌“跑路”,成为神木民间借贷全面崩盘的关键节点。


2013年初,“房姐”龚爱爱身份意外曝光,只是令当地民间借贷危机的冰山一角浮出水面。此后,2000余家地下高利贷机构凭空消失,超300亿元民间资金蒸发,近千人出逃的局势引发了全城恐慌。终于,在神木,房价暴跌、商业萧条、医保欠款、社会解构,如同一张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全民借贷”崩盘


不到三个月,神木2000多家“典当行”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典当行,其实是以投放高利贷为生,从事吸贷转贷活动的民间机构,当地人称担保公司或融资公司,实乃地下钱庄。


近年来,神木的金融规模已相当庞大。根据神木县政府公布的信息,2012年,神木县有银行类金融机构21家,是长江以北地区银行最多的县;还有小额贷款公司22家,数量为陕西各县之冠,注册资本总额近27亿元。


但合法金融机构所提供的贷款,仍难以满足动辄几十亿元的煤矿交易需求。灵活易取的典当行迅速遍地开花,民间借贷成为主角。“开个房间就是典当行。”在一家仅有21个房间的招待所里,典当行就有四家。招待所老板何龙称,在宾馆、写字楼和居民小区里,典当行更是不计其数,甚至很多人把典当行开到家里,摆张桌子就办公。更有甚者,拎着包就到邻近农村搞流动典当,随手拿一张白纸,写个字条就是票据。


典当行承诺的高额利率令人咋舌。据徐某介绍,当地通常使用月利率,最低为3分,年利率即为36% ,约为银行利率的6倍;较高可达到4-6分,年利率即为48%-72%,约为银行利率的8-12倍;极个别时期,典当行中的大户和老板提供五天以内的大额资金紧急周转,开价高达5角,年利率为600%,约为银行利率的100倍。


按照银监会和央行2008年5月联合出台《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的规定,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利率不得超过银行利率的4倍。典当行所推行的超高利率留下了大量转贷空间,利率金字塔体系也由此而成。


典当行老板黄永生介绍说,金字塔顶层是神木县著名的“黄金大王”张孝昌、“集资大王”刘旭明、“80后富豪”乔秀峰、“神木四大富婆”中的刘银娥、“房姐”龚爱爱等人,他们直接拥有或控股煤矿,通过民间借贷炒高煤矿价格,享受最高额的利润。


位居金字塔中间的是各层级吸贷、放贷大户,也有“空手套白狼”的“转贷专业户”。黄永生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运作手法很简单,以低利率贷款,再以高利率融资进入另一典当行,赚取差价。黄永生称,最牛的一笔,他贷出1亿元,一个月时间,赚了近100万元。“转贷主要靠关系和信誉,看你能贷出多少,能争取多大的差价空间,全靠消息灵通,随时进出。”


更多人,处于金字塔底层。7月29日,财新记者看到,在神木县人民法院门口,白发苍苍的老者涕泪交加,几十万元养老金不见踪影;穿着补丁衣服的农民掏出了大半生积蓄,赔上了女儿的嫁妆钱;养鸡场的大姐背上了百万元欠债,在县政府、人民法院门口一睡几天??在神木,从七八岁的孩童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几乎人人都知道高利贷,并能够说出利率、典当行、三角债关系、著名大户等信息。无人否认神木已然是“全民借贷”的现实。民间信贷总额庞大到无法估算。


据公开信息,已“跑路”的集资大户张孝昌、刘旭明、乔秀峰、刘国林、王凤义等人借贷资金总额已近200亿元。“现在至少有上千人‘跑路’,有逃债的,有追债的,有一边追债一边逃债的,也有偶尔回来又跑了的。”徐某称,仅他熟识的就有七人“跑路”,其中最低融资金额超3000万元,民间资金“失踪的至少300亿元”。


徐某分析,民间借贷崩盘的直接原因是利率过高导致利滚利压垮借贷者,错综复杂的三角债关系也令断裂的金融链无处可解,“跑路潮”导致的巨额资金流失更是加剧了人们的恐慌和绝望。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县城上空。“西安、鄂尔多斯的一些酒店不让神木人住,害怕是去躲债的,惹麻烦,更怕会自杀,晦气。”刚从两地追债回来的借贷大户刘大龙担心,上半年,仍有很多人在观望坚持,到了下半年,绝望和压力会更大。“自杀的人也会更多” 。


2012年12月12日,神木人武安详在西安一酒店割腕自杀。今年1月23日,神木县国内安全保卫大队政治教导员张英被发现服毒死亡。两起自杀事件均被证实与高利贷有关。


祸起“炒煤矿”


表面看来,神木民间借贷崩盘源于高利贷机构混乱无序,且煤价大跌导致实体经济支撑乏力。但实际上,“神木危机的根源在于‘炒煤矿’,煤矿价格已经远远偏离实际能产出效益的价格”。陕西省榆林市一位官员对财新记者分析说,煤炭价格难以再现2006年前后的大幅暴涨,煤矿泡沫已经形成。“五年内,神木难以恢复元气。”


神木人杨才茂从19岁就在煤矿上工作,20年后,他已经成为神木县颇有名望的煤矿买卖中介人和谈判高手,他本人也在多个煤矿持有小额股份。据介绍,从2005年到2012年,神木煤炭价格从68元/吨飙升到680元/吨,涨价10倍。与此同时,神木“炒煤矿”形成风气,甚至很多人只买卖,不开采。


神木煤田被视为聚宝盆、摇钱树。已探明的储煤面积占全县总面积的59%,达到4500平方公里,已探明储量500亿吨。当地煤层断层稀少,埋藏浅,易于露天开采,煤质优良也属罕见,特低灰、特低磷、特低硫、中高发热量。神木煤一时价格高企,奇货可居。


国家宏观政策和地方政策对神木的煤炭产业也都属于利好。2008年,因北京举办奥运会,邻近的山西、河北煤矿多处停产,加之国家4万亿元投资计划的刺激,神木煤炭供不应求。


神木县也通过财政补贴和税收返还的形式鼓励煤炭行业和兰炭(兰炭又称半焦、焦粉,是利用陕西神府煤田盛产的优质侏罗精煤块烧制而成,品质和性能优于焦炭,作为新型炭素材料取代冶金焦而广泛运用于电石、铁合金、硅铁、碳化硅等产品的生产-编者注)行业的发展。神木很快成为全国第一产煤大县、全国最大兰炭基地和聚氯乙烯基地,西部最大火电、浮法玻璃、电石基地。


随着百万吨级项目不断上马,作为稀缺资源的煤矿成为“炒价”目标。杨才茂称,曾有人在2001年入股煤矿1万元,2006年即分红1000万元。他也曾亲自参与煤矿买卖,见识过一日三次易主、涨价上亿元的疯狂。到了2012年,煤矿价格最高炒到了40亿元,而十年前,价格仅为20万元-50万元。疯狂炒作中,动辄几十亿元的买卖很难以现金交易,买方卖方都打条为证,随后再去借高利贷周转。高利贷泡沫由此而生,并与“炒煤矿”泡沫共生共长,直至崩溃。


根据中国法律规定,矿山企业转让采矿权,必须经省级以上地质矿产主管部门审批,并缴纳采矿权使用费、矿产资源补偿费和资源税等,但据财新记者了解,神木炒矿者与煤矿原法人一般签订两份合同。表面上签订长期承包合同,以应对监管机构查处;私下再签订一份转让合同。双方同时达成协议,如果以后出现任何事故,全部由购入者负责。


从2005年起,榆林市也曾多次下达整治煤炭生产经营秩序的通告,但由于大部分炒家采取参股或长期承包形式与煤矿原法人合作经营,政府工作人员已很难掌握矿权转让的实际情况。


很快,神木人已经不仅仅满足于神木百余个煤矿的炒价。在神木人的炒作下,邻近的府谷、东胜、中旗等地煤矿价格大涨。据杨才茂称,鄂尔多斯约八成的煤矿都控制在神木人手中。神木人还组团出省,到新疆、甘肃、湖北等地炒煤矿,与温州人、河南新乡人一起高额竞价,名噪一时。


疯狂炒作下,神木煤矿价格已经偏离正常值。然而,煤价至2012年跌至530元/吨,按照当时煤矿价格及开采成本,“开1吨赔100元”。徐某称,很多煤矿赔在手里,炒家为了出手只得以休整为名停产。


据《榆林市2013年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显示的数据,今年一季度,神木县99处地方煤矿停产42处,有50处在搞基建,正常生产的只有7处。据财新记者了解,时值7月底,正常生产的煤矿不足10处,神木县焦化厂和洗煤厂也相继停工。


泡沫破碎


距离鄂尔多斯仅1个小时车程的神木也曾席卷“炒房”潮。2012年初,神木老城区房价普遍在5000元/平方米以上,中心城区达到1.2万-1.6万元/平方米,个别小区高达2万元/平方米。


如今,中心城区房价普遍跌幅过半,下降到6000-8000元/平方米,且交易清淡。写字楼、商铺、住宅区的租金价格也大幅降低。据地产中介张忠民介绍,前两年神木房价高企主要源于外地人口大量涌入,租金价格攀升推动房价暴涨。“当然,也有炒房的原因。”张忠民称,现在县中心地段的惠民路、麟州街、金煤路都有大量商品房闲置,很多住宅房被低价抵押变卖。


房地产大幅受挫导致神木多处在建工程停工,由此引起的劳资纠纷令地方政府头痛不已。位于呼家圪台村的房产项目就已停工近三个月,其中已经成型的楼群建筑有15栋左右,已打地基的建筑有五处。据张忠民介绍,此项目是神木县医疗卫生系统的集资房,每平方米价格在4000元左右,远低于同地段房价。


今年6月,负责此项目的神木地产商王和平突然死在鄂尔多斯一家宾馆内。据财新记者了解,王和平涉及高利贷问题,并牵涉多人。由于王和平拖欠工人数千万元工资,7月8日,100多名工人围堵神木县政府,要求政府出面解决问题。


神木一向奢华繁荣的商业、服务业也备受挫伤。在最热闹的人民广场四周,恒生购物中心、开元商场、万千百货等高档购物场所打出低价折扣的广告牌,部分品牌低至三折。据了解,这三家商场进驻神木已有五年以上,罕有折扣。消费均价在千元以上的王府国际大酒店、五洲国际宴会中心、亚华酒店等入住率比去年同期下降一半以上。


高档KTV和娱乐中心也大不如前。前述招待所老板何龙称,外地前来神木提供陪酒等服务的女子在当地被称为“公主”,如今“公主”数量减少过半,邻近供“公主”长租的小旅馆也门可罗雀。


最显露败象的是金店。“黄金大王”出逃后,神木原比超市还多的金店均被警方控制,金店财产也被清查收缴,很多专柜和店面被受损散户砸烂。


2009年3月,在全国医改多年未见实效,“看病难、看病贵”备受诟病的大背景下,神木率先推行的全民免费医疗引发全国瞩目。按照神木推行的报销起付线,乡镇医院每人次200元,县级医院每人次400元,县外医院每人次3000元。起付线以下的费用由患者自付,起付线以上的费用按规定由县财政埋单,人人皆有保障。


如此待遇远高于大城市。然而,7月16日,一则关于神木县财政300亿元亏空,免费医疗、免费教育政策将大受冲击的传言通过手机短信迅速散播,并引发多达2万人的群众集体围堵县政府。对此,神木县财政局局长刘小平辟谣称:2012年神木地方财政收入为53.5亿元,上级补助14.37亿元,财政支出67.8亿元,净结余700万元,神木县财政没有亏空和赤字;2013年,全民免费医疗年初预算2.04亿元,截止到6月份已拨入免费医疗专户1.5亿元,免费医疗并未受到影响。


但据财新记者了解,负责全县城乡居民免费医疗各项业务工作的合疗办(全称神木县全民免费医疗管理办公室,原名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管理办公室-编者注),以地方财政不足为由,欠神木县第二医院900多万元报销款,欠全县100余家定点药店400多万元报销款,并要求医院和定点药店照常为病患报销,承担垫资压力。


撕裂的信心


煤炭经济骤然间崩塌,让已经习惯于暴富神话的神木百姓始料不及。


养鸡场大姐只拿到一张收据,就交出所有钱财。字据上写着一句话,“今收到某某人民币三百万整,利息三分。张孝昌,2011.9.18。”这位大姐称,她辗转托人花钱,才终于使“黄金大王”张孝昌愿意收下她的钱。因为信赖中间人,也信赖张孝昌响亮的名声,她从未想过有可能不赚钱,还赔本。


直到听闻张孝昌“跑路”并被警方控制,她才慌忙抄起家里的尿素袋,从农村赶到县城,想着随便找个张孝昌的金店,装些金首饰也行。但面对贴着封条、空荡荡的店铺,她坐在门口嚎啕大哭。


与她有类似遭遇的人不在少数。神木人习惯于用“良心”谈论投资风险,对于法律意识和市场经济规则的漠视令人震惊。反之,对于宗族血亲和亲朋好友无原则的信赖也令人匪夷所思。


对于近十年来已经习惯于富有生活的神木人而言,投资风险是遥远的。即使在2011年,相距仅100公里的鄂尔多斯爆发因“炒房”而起的民间借贷危机,神木人也普遍认为,煤炭作为稀缺资源和实体经济,价格上涨是大势所趋,只是涨幅多少的问题,由此而生的民间借贷也必然踏实稳当,牢不可破。


神木县位于陕西省北部,榆林市东北部,远离省会西安,并位处陕西、山西、内蒙古三省(区)接壤地带。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神木在风俗习惯和人文传统上独树一帜,既与三地各有相似之处,又都有着明显区别。“神木人口音、习惯、性格跟别的都不一样。”多位神木人表示,即使神木曾贫穷多年,但仍信奉“男不外出、女不外嫁”的传统,在社会结构极其稳定的小县城里,因血脉相连、名望显赫或相识多年而产生的信任感非常强烈。


如今,“神木人失去的不仅仅是钱,最重要的是信任”。徐某说,事已至此,他已做好与亲戚朋友翻脸的准备。在三角债丛生的神木,几乎每个人的债务都会牵扯上几个自家人。“现在谁都不相信,大家都这样。”多位神木人感叹:“钱都把人搞坏了。”


一夜暴富曾让神木人的生活充满戏剧性,先后涌现了打“飞的”去吃一顿火锅的“80后富豪”乔秀峰、空运20多辆加长林肯办百万元婚礼的“集资大王”刘旭明、囤积黄金白银百余吨的“黄金大王”张孝昌,以及以“房姐”龚爱爱为代表的“四大神婆”??腰缠万贯、高调豪奢的“煤老板”形象成为神木人的标签,也成为积累信任,为自己筹集巨额资金的最大筹码。


昔日的“佳话”今天令神木人痛恨不已,“都是吹牛满天飞”。“还是实实在在做人做事。”招待所老板何龙坐在他曾经最不屑的招待所里,体会着经营利润细水长流带来的踏实感。他的侄子不再说一夜成为亿万富翁的梦想,打算继续做装修生意。“原来都是被高利贷闹的,太不务正业了。”


“有得有失吧!”徐某说,“不过,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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